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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归

清扬婉兮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陶不姜因意外事故穿越时空,来到四十年后,遇到了四十年后垂垂老矣的自己,老年的她,终身未婚,无儿无女,一身病痛,好像有点惨?老年的她,住在一家特殊的“剩女”养老院里,每日与护工斗智斗勇,被称为“爱撒尿的八婆”,“鬼见愁”,好像更惨了?厨艺小白的她,靠泡面108式,阴差阳错地成为养老院的大厨。她将错就错,决定留下来,照拂老年的她。这群老仙女里,有不老女神,有潜心研究记忆药的老年痴呆症患者,有始终对婚姻抱有期望的结婚狂,有酷爱讲黄段子的老“黄”人,有每天写着狗血小说的作家……,年轻的她,带领她们喝奶茶,吃烧烤,玩网络游戏,追星,她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养老院带来剧烈的冲击和改变。暑期替父亲送菜的少年,闺蜜从国外归来的小儿子,都对年轻时的她心...

主角:陶不姜,陆修远   更新:2023-03-25 08: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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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陶不姜,陆修远的其他类型小说《有归》,由网络作家“清扬婉兮”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陶不姜因意外事故穿越时空,来到四十年后,遇到了四十年后垂垂老矣的自己,老年的她,终身未婚,无儿无女,一身病痛,好像有点惨?老年的她,住在一家特殊的“剩女”养老院里,每日与护工斗智斗勇,被称为“爱撒尿的八婆”,“鬼见愁”,好像更惨了?厨艺小白的她,靠泡面108式,阴差阳错地成为养老院的大厨。她将错就错,决定留下来,照拂老年的她。这群老仙女里,有不老女神,有潜心研究记忆药的老年痴呆症患者,有始终对婚姻抱有期望的结婚狂,有酷爱讲黄段子的老“黄”人,有每天写着狗血小说的作家……,年轻的她,带领她们喝奶茶,吃烧烤,玩网络游戏,追星,她的到来,给死气沉沉的养老院带来剧烈的冲击和改变。暑期替父亲送菜的少年,闺蜜从国外归来的小儿子,都对年轻时的她心...

《有归》精彩片段

车子渐渐深入藏北,除了藏羚羊和几只不知名的野鸟,能看到的人类痕迹越来越少,天蓝得不真实,云层堆叠,霞彩把前方的黄色丘陵照出一种奇异的芋紫,逶迤到天边。同行的女画家惊呼:“停一下,我要把这片蓝画下来。”

开车的男人叫周禹成,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沉声道:“这里不能停车。”

女画家不高兴了:“为什么啊?”

“因为旁边就是沼泽。”

女画家看向窗外,不远处有一片咸菜绿的水域,被藤黄色草团覆盖,褐红色的泥浆里可见几道很深的车辙,她噤声了。

他们开的是一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是后座那个富二代的。富二代是周禹成的朋友,说是要穿越藏北高原,寻找迷失的自己,净化灵魂。富二代说自己是个诗人,时不时冒出一些文艺的句子,比如他说:“青锋一柄指路,酒壮千里征途。”他一开口,陶不姜就想笑,酸!

周禹成听了,正色道:“兄弟,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同行一共五人,三男两女,女画家夏夏是陶不姜的朋友,周禹成和陶不姜是大学同学,还有一个玩摄影的也是他的朋友,大家牵牵连连在一张关系网里,建立了信任,发起了这场自驾之旅。

陶不姜是周禹成叫来的。出发前,她还在改设计图。公司接了一个新兴养老院的文创玩偶项目,设计一组老太太形象的玩偶。这可难煞了她,半个月了,出了十几版,设计出几个百拙千丑的糟老太太,自己看了都嫌弃,一次次推翻重来,点灯熬油,头发掉了大把。周禹成说要去自驾藏北,可以散散心找找灵感,她动心了。上了车,三个男人轮流开车,她刚出发时还有点兴奋,后来不是蒙头大睡,就是忽然一惊一乍地打开电脑:“我想到了,这样改一下就好了。”

周禹成白她一眼,十分无语。

夏夏会好奇地凑过来看:“颐梅十二钗?是什么?我只听过金陵十二钗。”

“颐梅苑,是一个养老院,设计十二个人物玩偶,是我们公司新接的文创项目。愁啊!”陶不姜眉头紧锁,盯着电脑屏幕。

说话间,她的手机响起来,是同事打来的,那边不知问了什么,她在这头指点江山:“你再检查一遍,然后再发给我看看,确保万无一失。还有啊……”

电话终于挂了,车子也停下来,周禹成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走她的手机,自顾关了机。陶不姜去抢,抗议:“你干嘛啊?”

他顺手又合上她的笔记本电脑,沉声道:“出来玩,就应该关掉手机电脑,轻轻松松地玩。”

陶不姜撇撇嘴,但还是顺从地把电脑收了起来。

他重新启动车子,说:“过几天到达普若岗,看冰川日出,给你洗洗眼睛。”

她把目光投向窗外:“冰川,冷不冷啊?看日出,我起不来啊?”

周禹成撇嘴摇头,无奈地笑。

羌塘人迹罕至,路况不太好。远远望去,空旷的荒野矗立着无数一人多高的三角塔。

陶不姜不懂就问:“那是什么?”

大家都不知道,周禹成朝窗外瞥了一眼,说:“这个叫三角网或三角锁,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三大军区联合对羌塘进行初步测绘时候留下的三角点。”

有一说一,周禹成这个人虽然毛病挺多,但懂的可真多。她想夸夸他,又怕他骄傲,撇了撇嘴,把目光又移向了另一边。

这时,车子忽然“咯噔咯噔”乱响起来,车屁股一顿一顿,他左右环顾,观察地形,找了块空地,停了车。

一行人正好下车透透气。不远处正好有一处水泽,女画家飞奔过去,红裙翩迁,要陶不姜给她拍照。

摄影师一路上对女画家有点意思,紧走几步追上来:“我这摄影师是摆设吗?”

周禹成打开引擎盖,鼓捣了几下,仍没查出问题,富二代在一旁傻站着,束手无策。

女画家摆出一个妖娆的poss,忽然一股妖风,把她的裙摆掀起,直扑头顶,比玛丽莲梦露的掀裙照还夸张,她像一只扑棱蛾子,从头顶扯下纱裙那一瞬间,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奇观。

一堵巨大的沙墙翻滚着,如同暗黄色的蘑菇云,从三面围拢而来,伴随着呼啸的风声,沙墙迅速移动,天空仿佛被劈成两半。

“快回来!快回来!”周禹成焦灼地大喊。

“不好!沙尘暴。”摄影师暗呼一声,撇下两女,撒腿就跑。

夏夏是个近视眼,为了拍照美,没戴眼镜,视线朦胧,黄沙迷眼,跌跌撞撞朝着前面的黑影跑去。

陶不姜反应过来,拔腿要跑,却发现脚下如灌铅似的,低头一看,一只脚已陷入泥沼,细碎的沙子像小刀子似,打在脸上生疼,她慌了神,伸出手想抓一把草借力,胳膊忽然被周禹成一只手紧紧钳住,他粗暴地拦腰将她从泥沼里拔出来,裹挟在怀里,几步紧跑,打开车门塞进了去。

车子重新启动上路,想冲出沙墙,很快被一片黄雾淹没,灯打出去是一团混沌,能见度不过数米,沙粒从四面八方横漂、打旋儿、乱窜,窗玻璃哔波咔嚓作响,仿佛要裂开一般,车轮下,传来砂石被碾碎的声响。

陶不姜坐在后排,还来不及系安全带,紧紧拉住头顶的扶手,心提到了嗓子眼。车子一个急转,打了个趔趄,车里的物件洒落乱飞,她一把抓住了自己的电脑,死死地搂在怀里。

车门忽然开了,一股强大的气流把她挟了出去,像是一只无形的触手,将她越缚越紧,她被高高地托举起来,离开了地面,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她揉揉眼睛,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黄沙千里,如同巨龙蜿蜒,浩浩滔天,刚才的车子已不见了踪影,而她,在御风飞行。

忽然,一声轰然巨响,如同大地崩裂,身上那股气流仿佛瞬间被抽走似的,她从近百米的高空跌下来,瞬间的失重让她手足无措,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笔记本从手中脱落,与她一起下坠。

从小到大,她做过无数次这样的梦,从高处跌落,惊恐万分,然后从梦中醒来。母亲说,做这种梦,是小孩子在长个子;外婆说,这种梦,是人类的祖先猴子前世从树上跌下的记忆;而周禹成说,科学研究认为,这种梦是因为当皮肤压力的感觉开始丧失时,身体的一臂从身体上落下或者屈曲的膝部突然伸张,这种意识的转变在心理上便以跌落的梦再现出来。他说得总是很有道理,但她并不想给他点赞。

反正,这一定是个梦。

地面越来越近,她闭上了眼睛。


她醒来时,风轻云淡,天气很好,目之所及,远处的建筑楼群高耸入云,哥特风和中式古典结合出一种奇特的异域风情。这是哪里?是一个陌生城市?国外?她暗忖着,此刻头昏脑胀,。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奇怪,一粒沙也没有,再活动活动腿脚,全须全尾,毫发无伤,一摸裤兜,硬硬的,手机还在,她忙拿出来拨打周禹成的号码。

糟糕!手机如死机了一般,没有一点反应,打不出去,信号全无。

四下看看,周围是一片竹林,露出一角青瓦白墙,隐约传来人声,有一条青石小路,朝前走,看到一座砖雕石刻的门楼,匾额上写着“颐梅苑”三字。

看到熟悉的汉字,她松了口气。看样子,这是一座公园。

公园门大开,她朝里面探了探头,一个穿绛红色制服的粗壮女人瞥见了她,忙放下手里的扫帚,急急地迎上来,语气埋怨又热情,把她往里面引:“黎蔚蔚是吧?你怎么才来?大家都等急了。”

哎!我能不能借个电话?” 她逮着一个人就借电话。

“你手机坏了?难怪打不通?来来来,你跟副院长说。“

她被那女人推搡着拉扯着,穿过回廊,来到一排厢房门前,一个高瘦的领导模样的女人正在踱步,正是副院长,看到陶不姜,如看到救星一般,两眼一亮,伸手紧紧拉住她,生怕她跑了似的,下一秒又收敛了表情,正了正色也埋怨道:“你怎么才到?做人要守时。赶紧吧!六点开饭,快来不及了。”

“哎!我是来……”陶不姜稀里糊涂被推进了房间,那个女人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个围裙,利落地给她围上,长长地松了口气:“三十个老人,晚饭要三菜一汤,荤素搭配,清淡一些,但是一定要好吃。这里就交给你了。“

三十个老人?她有点明白了,这里,大概是养老院?

副院长出去了,房门“吧嗒”一声,锁住了。

环顾四周,原来,这是一间大厨房,炊具一应俱全,米面油肉蛋奶都有,一个橱架上摆着各色蔬菜,她恍然大悟,她们这是认错人,错把她当厨子了。

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一看,发现蹲坐了一个打扮中性的短发的——少男?还是少女?人正在择菜,抬头看看她,又瞥瞥后门,小声说:“要溜吗?那儿有个后门,上一任厨师就是从那儿溜走的,连当月工资都没要。”

择菜人一开口,她确定了,这是个女生,正要感谢她的提醒,那择菜少女又说:“三十个老人,要荤素搭配,还要清淡,还要可口,简直……”

“简直是……”陶不姜脱口而出,正要说“简直是笑话”,肚子忽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这些天风餐露宿的,好几天没吃上正经热乎饭了,现在身处食材丰富的大厨房,又身兼大厨这样的要职,总要吃顿饱饭再走吧?她诡秘一笑,话锋一转:“简直是,简,简单。”

择菜少女迟疑道:“你行吗?前面好几个大厨,都被挤兑走了,这个养老院的奶奶们,脾气古怪,口味刁钻,个个都跟太后老佛爷似的,可不好伺候。”

“你不是还没被挤兑走嘛!”她挑挑眉。

“我就是个打荷。”

陶不姜露出问号脸:“啥?大河?打河?”

择菜少女算是看出来了,这是来了个彻头彻尾的外行,今天这台戏唱不下去了。她撇撇嘴,鄙夷地笑笑:“打荷,俗称打下手的。”

陶不姜微微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又迅速克制了,遮掩地笑了笑:“我知道,行,那你就给我打下手吧!”

墙上挂着一个圆形的钟表,时间显示五点三刻,六点开饭,还剩十五分钟,要三菜一汤,真正的大厨也为难。她再四处看看,忽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有了。”

厨房门后的一个角落,堆着几箱方便面,她上去三下五除二拆开箱子,回头对择菜女指挥道:“那个谁,荷荷是吧!起锅烧水。”

“我是打荷的,不叫荷荷,……,算了,我姓何,你叫荷荷也行。“择菜女嘟囔着起身。

“鸡蛋火腿有吧?哦在这儿,我看到了,青菜,还有青菜,荷荷你去洗青菜吧!”她佯装镇定地指挥。

起锅烧水,水开放面饼,煮荷包蛋,下入火腿片、青菜,放调料、酱汁,很快有浓郁的香味弥散开;另一锅是番茄牛腩味,她最喜欢的口味,煮的时候,特意放了牛肉卷,多打了几个鸡蛋,一会儿吃饱好上路。

关火,掀锅盖,两大锅泡面热腾腾,香喷喷,她看看时间,有点惋惜地感慨:“红烧牛肉,番茄牛腩,完美!要不是时间紧迫,我好歹也给阿姨们整三个口味,再来个老坛酸菜。走!荷荷,上菜!”

恰在这时,刚才那位副院长进来了,一看两大锅泡面,顿时傻了眼,气急败坏:“这,这就是你做的饭?黎蔚蔚,你到底是不是厨师?你给老人吃泡面?这群老人口味多刁钻你知道吗?让别人知道了怎么说我们颐梅苑?让人家家人儿女知道了怎么说我们?”

一直默默站在角落的荷荷幽幽地来了句:“袁院长,你忘了,她们都没有儿女。”

副院长低声斥:“就你话多。那也不能糊弄,让那些义工知道了,影响我们的声誉。”

“这不就是按你的要求做的嘛!三菜一汤,你看,青菜,鸡蛋,火腿,这个我还加了牛肉卷,四菜一汤了呢!”陶不姜狡辩道。

这时,有人在一墙之隔的餐厅“笃笃”地敲那个出菜口的窗户:“什么时候开饭啊?今天做什么饭啊?闻着挺香啊!”

陶不姜挑挑眉,得意道:“听到没?她说闻着挺香,你尝尝,吃了也香。”说着,还用朝副院长的方向扇了扇热气。

副院长咽了咽口水,却嫌恶地后退了一步,勉为其难地撇撇嘴:“那,试试吧!”

三人合力将盛着面条的食盆推到餐厅。

眼前的这个餐厅装修得豪华典雅,有包间、雅座、观景露台,帘幔装饰,格调十足,老人们三三两两闲坐着,有一两个老人围拢过来,探头来看菜色,为首的老人眼神亮了,惊喜道:“哇!好久没吃这个了,上次吃泡面,还是我去参加爱豆的新歌发布会,坐火车,泡了一碗番茄牛腩味的,那滋味,酸爽过瘾。”

有人帮她占位子,在不远处向她招手:“老黄,坐这里。”

陶不姜一看遇到捧场的人,急于开张,满脸堆笑道:“黄阿姨,这一锅就是番茄牛腩味的,那我给你打一份吧?“

话音刚落,几位老人哄堂大笑,陶不姜一头雾水。

老黄也嘻嘻哈哈笑着,玩闹着用筷子敲旁边哄笑的人的头:“再笑?”

陶不姜很快就知道了,说话的老人叫何雅妮,是养老院的追星狂魔,也是一个知名老“黄”人,老司机,喜欢讲黄段子,一言不合就“开车上高速”。

何雅妮打好面坐回座位,就对同桌的人开始科普:“这个番茄牛腩面味道真不错,但是你们知道牛身上最好吃的是什么?红烧牛宝吃过吗?那味道真叫一绝,牛宝你知道是什么?就是牛的那个……,嘻嘻嘻!你别笑,它的胶原蛋白含量高达98%,可是女性美容驻颜首选之佳品。哎!秋秋,亲爱的,你皮肤这么好,你吃过没?”

被叫做“秋秋”的是一位肤白貌美身段婀娜的女士,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不知为何也混迹在这养老院里。

秋秋似乎对何雅妮的话题有些反感,淡然道:“清淡饮食,对皮肤和身材都有益处。”

转头对荷荷说:“给我少打一点,多要青菜。”

有了何雅妮的捧场,其他人也被勾起馋虫,一位穿汉服的老人选择了红烧牛肉面,一边吃一边陷入回忆:“记得那时候很穷,和男朋友住在出租屋,月底了没钱了,晚上煮了一碗泡面,我俩就那样头碰头一起吃掉,其实他对我很好,我那时太任性了,要是我们后来结婚了,现在我孙子都好几个了吧!大作家,我把我的故事给你讲一讲,给你提供点素材。”

这位老仙女叫池月,汉服的忠实拥趸,身上这件宽袍大袖,下身是淡绿的留仙裙,华贵大气。

坐在池月对面的老人叫叶言蹊,是个作家,向来直言直语,说:“我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和初恋分手后,你后来还谈了一个男友,是个银行职员,你真傻,真的,只知道对男人好,不知道对男人太好了他也会跑掉,我们村有个女人也是,真傻,真的,她单知道雪天时狼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不知道春天也会有狼……”

说着,自己先坏笑起来,池月尴尬地笑笑,白了作家一眼,端着碗换了一个桌。

池月换的这一桌只坐了两人,一位叫景柠,过去是个知名医生,打了一份红烧牛肉面,对身旁人说:“我最喜欢吃红烧牛肉味的,考研那段时间,懒得做饭,就常常泡这个,后来常去外地开会,做学术交流,坐火车时,也爱吃这个口味,后来都吃烦了,打嗝都是泡面味。多少年没吃了,真香啊!”

景柠一转头,看到池月,眯眼辨认了一下,和善地笑了笑:“你好!你是新来的?”

池月无奈撇嘴,她知道,景医生的老毛病又犯了,又不认人了,她只好宽容地笑笑,伸出手:“对,我是新来的,叫池月,叫我大月月就行。”

景医生又皱眉想了想:“池月,听着耳熟。”

景医生有阿尔兹海默症,俗称老年痴呆症,有一两年了,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地笑了。

两大食盆的泡面很快被分完了,老人们吃得津津有味,各自回忆起吃泡面的快乐时光,热烈地讨论着泡面的各种吃法,快乐指数五颗星。

一位戴眼镜的微胖女人踱着步子走进来,副院长谄媚地笑迎上去:“院长!”

院长环视一周,亲切谦卑地和老人们打招呼,看到老人们碗里的泡面,皱起了眉,给副院长使了个眼色,来到后厨,压低声音训斥道:“你就给老人吃这种东西?这不是砸我们颐梅苑的招牌吗?颐梅苑的定位是什么?单身未婚高知女性高级养老寓所,硬件软件都是国际标准,一般人进不来。这些高知单身女性奋斗一辈子为了什么?为了晚年凄凄惨惨吃泡面吗?你在搞什么?谁的主意?谁做的?”

副院长急出了一头汗:“院长,你听我解释,是这样的,就是上一任厨师忽然撂挑子了,然后,……”

正好陶不姜推着餐车回到厨房,坦然回答:“我的主意,我是厨师,今天的饭,是我做的。”

院长上下打量了她几眼,马上把矛头指向了她,不客气道:“你是厨师?你是养猪场饲养员吧?你会做饭吗?”

被人骂到脸上,陶不姜可不是吃素的,横眉一挑,反唇相讥:“据我所知,老人们普遍反映,颐梅苑的饭菜没啥油水,太过清淡,导致大家食欲不佳。”

“老年人应该少吃油,饭菜清淡一些,重油重盐对心脏和肾脏增加负担,引起高血压。”院长自有她的一番道理。

“你说的当然有道理,但是,又据我所知,咱们养老院的老人年龄多在70到80之间,根据我国的人均寿命77.4来算,对于这些也许只剩下三五年活头的老人来说,香喷喷的饭菜和干巴巴的饭菜,到底哪个更不道德?你看看外面,她们吃得多开心。”陶不姜也自有一番歪理,一旁的荷荷竟然悄悄树大拇指。

院长被噎得语结,嘴唇颤抖了几下,语气软了,先不耻下问道:“我国人均寿命是77.4?这是哪一年的数据,我拿本子记一下。”院长果然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煞有介事地记了一笔。

下一秒却抬头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下次别说了。好了,现在你被辞退了。”

陶不姜一听,如释重负,马上卸下手套和围裙:“行,我马上走,今天的工钱不要了,我能带两包泡面和榨菜吗?”

后厨和餐厅有一道门通着,一位老人进来找牙签,听说要辞退厨师,马上反对:“不行,不能辞退她,我不同意。为什么要辞退她,她煮的面很好吃啊!”

院长忙赔笑安抚:“裴阿姨,我们一定会请一位更专业的让大家满意的厨师的。”

裴阿姨不管不顾,一招呼,外面的老人都凑过来,七嘴八舌——

“不行,这位厨师就很专业,我们很满意。”

“煮泡面可是技术活儿,一般人做不来,听说这位黎厨师会108种煮泡面的方法呢!”

“就让她留下吧!”

……

院长左右为难之际,在场的一位护理员随声携带的对讲呼叫器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铃声。

那护理员面露难色,悄悄按掉了声音。

另一个护理员的呼叫器也响起来,她也挂断了。

两人面面相觑。

“你去!”

“你去,你是专门负责她饮食的,现在是饭点。”

“也许她要尿尿呢?”

在场的人都“嗤嗤”暗笑起来。

副院长一拍脑门,忽然想起来:“201还没吃饭吧?”

护理员甲委屈道:“我要推她下楼,她不肯,饭也送上去了,被她倒马桶里了。”

护理员乙也无奈道:“都别看我,我已经够有耐心了。”

院长狐疑道:“阿姨的脚还没好吗?”

副院长叹气:“医生说早都好了,可是201自己说还没好。”

陶不姜不禁对这位被称为“201”的人有些好奇,八卦心起,听到旁边的护工在窃窃私语——

“就是那个爱撒尿的八婆。”

“一天要上三十趟厕所,要人像扶皇太后一样扶着,以折腾人为乐趣。”

“鬼见愁啊!”

……

院长捏了捏眉心,唉声叹气,一筹莫展,一抬头看到陶不姜,计上心来,拿腔拿调道:“那个谁,新来的厨师,你去201劝一劝,做做她思想工作,我看你嘴巴挺能说。“

陶不姜连忙讪笑着推脱:“不不不,我不行。”

荷荷低声传送情报:“201的奶奶,和那位大作家,并称为‘南毒北辣’,她住在南向房子,就是南毒,那嘴巴带刀呢!“

院长使出杀手锏:“你要是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就可以留下来了,这份工作就是你的了。”

陶不姜一边后退一边摆手讪笑:“我其实,并没有很想留下来,我还是,先走吧!”

她瞅准后门,正打算开溜,一把被副院长拉住:“我们厨师的工资很高的。快答应院长。”

几个老人也劝她:“去试试吧!老陶怪可怜的。”

“老陶”?姓陶吗?同姓三分亲,陶不姜心里微微一动,犹豫了一下,决定会一会这个“鬼见愁”。


201是房间号,位于起居区一栋独栋别墅的二楼,201是上楼后右手南向的套间,门开着,里面的人背对着坐在摇椅上,陶不姜只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脑袋,一缕余晖落在墙上,让人莫名地感到一丝孤独。

她敲了敲门,看到那颗头动了动,但并没有说话。

上楼前,陶不姜已从护理部的主管那里了解了基本情况。三个月之前201的老人不慎摔倒,右脚骨折,骨折患者上厕所很不方便,她就成了按铃最多的老人,如果护工们来得慢了,她就会骂人,护工们都讨厌她,背地里叫她“爱撒尿的八婆”,她好像隐约听到了,大概是为了报仇,她就按铃更多,这样一来,整个颐梅苑都知道了,有一个厉害的老人一天要上30次厕所。

她走进去,温和地说:“陶阿姨,我带你下楼吃饭好不好?”

那人终于开口说话:“怎么?不叫我201了?”

老人火气不小。

不怪老人生气,刚才她在楼下听那几个护理员称“201”就有些反感。

“阿姨,我叫陶……”她迟疑了一下,话锋一转:“阿姨,我叫黎蔚蔚,名字是我们每个人独一无二的符号,被父母赋予了许多祈盼和祝福,每个名字都有独特的气质和精神,被人呼唤就是一种祝福。那几个叫您201的护工,是新来的,我们一定会好好教育批评,加强管理。”

“呵呵!那几个已经是老油条了,我看你才是新来的吧?”

姜还是老的辣,竟然一眼没看就被看穿。

陶不姜笑了笑,不置可否,问:“您对颐梅苑还有什么意见,跟我讲好吗?”

“没意见。”明明语气里充满了怨气。

“没意见……?真的需要上那么多次厕所吗?”

“我尿频尿急。”

“那我叫医生给你开点药好吗?”

“不用了,我没病,谢谢!”

“可是你刚刚还说你尿急尿频。”

躺椅上的人忽然撑着拐杖站起来,转过身,怒气冲冲:“你这个小姑娘,谁派你来的?”话音落下,老人忽然愣住了,好像看到什么怪物,先后退了一步,被吓到似的,惊愕地张大嘴巴,眼神惊惧,又浮现一丝莫可名状的激动。

眼前的老人看上去七十多岁,脸上皱纹不少,老年斑也有,烫了个齐耳的羊毛卷,戴一副眼镜,看上去就是一个斯文和蔼的普通老太太。陶不姜实在不能把她和“爱撒尿的八婆”“鬼见愁”这些字眼联系到一起。

老人一把扔掉拐杖,稳健地疾步上前,双手颤抖又迟疑地拢住她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陶不姜肩膀一耸,被吓了一跳,对那个莫名其妙安到自己头上的名字“黎蔚蔚”也迟疑起来:“我叫什么?我叫什么来着?……,您呢?您叫什么名字?”

“我叫陶不姜。姜是妈妈的姓,我妈说,我的名字出自《山海经》,不姜是一座山,她说,女孩子,也可以像一座山一样,志存高远,雄伟巍峨,站在那里,顶天立地。”老人不再清澈的眼睛里忽然焕发光彩,兴奋满溢。

这一次,轮到这个假“黎蔚蔚”惊讶了,她愣怔三秒,犹疑道:“巧了,我妈也是这么说的,我也叫陶不姜。”

两人都不动了,心跳如鼓,互相盯着对方。

老陶不姜问:“你认得我吗?”

小陶不姜问:“你认得我?”

老陶激动地把她拉到穿衣镜前,一老一少,两张脸出现在镜子里,老陶的手在颤抖:“像不像?像不像?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哪里来?你父母叫什么?你多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陶这么一提醒,小陶细辨一下,发现她俩还真有点像,老陶虽然老了,但那眉眼,说话时右边嘴角微微翘起的表情,都像极了年轻的她。

从小到大,外人都说陶不姜和爸爸妈妈长得不像,她还一直纳闷,现在看到眼前这位阿姨,她忽然回过神来,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在心里悄悄冒头,难道说,她不是父母亲生,是眼前这位阿姨的,私生女?可是,她们为什么又同名?她糊涂了。

她试探性地回答她的问题:“我爸叫陶大伟,我妈叫姜华,我是安城人,今年34岁,出来旅游的。”

老陶的手颤抖起来,嘴角也下意识地抽动着,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说:“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大胆的猜测,你是我,我……”说着,老陶把眼镜卸下来,用衣襟擦了擦,又戴上,眯眼看她。

人老了就是迟钝,囫囵话都说不全,小陶是个急性子,抢白道:“你就直说吧!我是不是你的私生女?一个渣男伤害了你,你独自生下我,然后把我扔了?还是送人了?”

老陶摇了摇头,魔怔了一般,重复着那句话:“你是我,我是你……”

小陶自作聪明地做起了填空题:“你是我妈,我是你女儿,对吗?直说吧,我不会怪你的,就算你当年把我扔了,也可以理解,我这人心大,反正我在养父母这边,过得挺好的,他们对我挺好。”

老陶仍自言自语:“不会吧!应该不会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道玻璃墙,而且是毛玻璃,越是模糊,越想擦擦干净看清楚。老陶像是陷入绝境的困兽,焦灼地踱步,背过身,又忍不住回头看,一不小心,撞到一个五斗柜,柜子一晃,一个台历从上面差点掉下来。

小陶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不经意一抬眼,忽然瞥见台历上的日期,上面赫然写着“2063年6月23日”。

她皱了皱眉,随口说:“这日历印错了吧?2023年,2怎么能错成6呢?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老陶停下了焦灼不安的脚步,试探性地问:“所以,你现在生活的年代,是2023年?”

“有什么问题吗?”

老陶又激动起来,眼睛里闪着怪异又灼热的光,转身进了套间的卧室,打开箱子,拿出几张照片来,摊开在小陶的面前:“你看。”

“你还有我的照片啊?谁给你的?我妈,我养母吗?”小陶看着自己的照片,自我陶醉起来:“这张是我去黄山时拍的,挺美吧!你的基因还是不错的;这张是在杭州拍的,那次是去开会……”

老陶快被眼前的人蠢哭了,有点急了:“这是你,这也是我,我是你,你是我,你看清楚,现在不是2023年,现在是2063年,2063年。虽然我也不敢相信,但是,好像就是这样……”

小陶一开始被“我是你,你是我”绕晕了,后来被老陶后面的话一棒子敲醒了,老陶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说:“好像就是这样,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你是不是,穿越了?”

太荒谬了。一开始以为是一场身世之谜的伦理苦情戏码,现在忽然画风一转,变成了奇幻穿越剧情。

小陶的心打了个趔趄,回想了一下刚才被风沙卷挟托举扶摇直上的画面,稳了稳神,又看到了老陶床头的玩偶,有死眉瞪眼的绷带熊,有大小眼的逃跑兔,有双眼皮的美女蛙……。

这些玩意儿她太熟悉了,绷带熊,是她二十五岁时的作品,逃跑兔,获得过业内大奖,深受儿童们喜欢,创下当年销售第一的光辉业绩,她拿着那些玩偶,试图让自己相信眼下的剧情,说:“这个,是你的作品?”

“也是你的作品。”

“你,也叫陶不姜,是40年后的我,对吗?”

老陶点点头。

小陶又看到一个陌生的猫头鹰玩偶,问:“这是什么?我创作过这么丑的作品吗?”

“可不要小看它,这是我39岁那年的作品,登上了那年春晚的舞台,带给我很多荣誉。”

小陶想了想,哦!39岁的作品,还有六七年,她才会创作出这个丑玩意儿。

既来之,则安之。她调侃地赞了一句:“那我可真是才华横溢啊!”

老陶忆起辉煌事业,也飘飘然起来,说:“那可不是,凭借这个,我那年升职加薪,做到了总监的位置。”

小陶不得不相信了这个设定,开始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老人,40后的自己,这个一生未婚,无儿无女的女人,被称为“爱撒尿的八婆”的女人,以折磨护工为乐的老巫婆。

她忽然生出恨铁不成钢的失望来,脸一沉,正色道:“别吹了,陶不姜,你是怎么混成现在这样猪嫌狗不爱的?你怎么混到养老院来了?这可不是我想要的老年生活。”

老陶因为饿过了饭点,又生了一肚子气,此刻肚子忽然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小陶更生气了:“你怎么把自己混得吃不饱饭的?”


一旦接受眼前的设定,小陶兴奋起来,兴奋中,又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有失望,有困惑,有不甘。

她打量着老陶,发出连珠炮般的问号。

“陶不姜,你刚才说,你,也就是我,39岁做到了设计部总监?后来呢?是跳槽了?还是辞职创业了?”

“我是从婴乐跳槽到琪比,才在39岁升职到总监。”老陶不姜回答。

“好,这个事我拿小本本记下了,等从这里回去了,以后人生少走弯路。‘婴乐,此地不宜久留’,也是的,我早都看那个朱莉不顺眼了,琪比,是这个‘琪’吗?等下次投简历的时候我留意一下。”她找了纸笔,煞有介事地记录。

“房子呢?我住上市区大平层了吗?住上郊区大别墅没?买了那个翡翠云岭的房子了吗?”小陶不姜急不可待,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她现在住着一套小两居,客厅里挂了一幅字,是那个女画家夏夏给她写的——“你迟早是个富婆”,迟是多迟?早是多早?她很想知道。

老陶现在看年轻的自己,除了艳羡那苗条身段和胶原脸蛋,年轻人身上的那种肤浅幼稚都让她觉得可笑,活到她这把年纪,许多事都勘破了,假如说“不姜”是一座山,她现在是站在山巅回望的人,若说有什么人生箴言给年轻人,大概就会说:爬山,得有一副好腿脚,好身板,房子车子都是身外之物,健康最重要。

可是当她说“房子是身外之物”时,小陶嗤之以鼻:“说这话是酸葡萄心理吧?那就是没有咯?”

老陶不得不直言相告:“大平层倒是住上了,但是没买翡翠云岭,你以后也千万别买,都是虚假宣传,后来烂尾了。”

小陶又低头在纸上记下——别买翡翠云岭,会烂尾。

写完又抬头问:“我还听她们说,这个颐梅苑专接收未婚未育的孤寡老太太的,真的吗?你是怎么把自己混成一生未婚,无儿无女的?”

“这是自主的选择,不是被迫的接受。”老陶不悦地撇撇嘴。

“不对啊!我不是不婚主义者啊!我不抗拒结婚的啊?爸妈那么恩爱,我羡慕还来不及呢!我想结婚啊!怎么会是自主的选择呢?”这一点陶不姜想不明白,她追求者不少,恋爱也谈了不少,一些相亲局也愿意配合,怎么会没结婚?

老陶被问得有些不耐烦:“反正就是没遇到合适的吧!”

“就凭我这样的条件,不差啊!就没遇到一个合适的人?那个刘恒,律师,没跟我求婚吗?还有那个赵崎,博士后,家里挺有钱那个,条件也不错啊!都不行吗?我就这么宁死不屈?”

“不行,都不行,什么刘恒,我不记得了,那个赵崎,条件是不错,但却是个妈宝男,你以后处处就知道了,而且不是你说的吗?婚姻不能光看外在条件,要感觉,感觉……”

小陶细想一下,是这个理,那个赵崎是不错,但是她就是没感觉。她仍不甘心:“那,那周禹成呢?我听夏夏悄悄给我说,这趟出来,周禹成在下一站要搞一个仪式,向我告白呢!我没答应?我都做好准备答应他了。”

问到这里,老陶脸上的皱纹抽搐了一下,很不自然,有些气急败坏:“别问了,你俩不合适,我跟他不合适,从这儿回去了,见了他,你也别答应,免得浪费感情。”

“浪费感情”?此话怎讲?小陶还想追问,老陶有些烦躁,又一屁股坐回了沙发,背对着她,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小样!几十年了,还是这臭脾气,要人哄着。

那就哄着吧!毕竟老陶现在是个老小孩。小陶调整了一下心情,深呼吸,好声好气说:“老陶,亲爱的,饿了吧?现在有我在了,一定把你照顾好,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不会让你受一点怠慢,让你吃好喝好睡好,我现在是这里的大厨。”

老陶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扭过头,问:“你是大厨?你会烧得一手好开水,以为我不知道?”

小陶诡秘地笑笑,附耳说:“泡面的108种神仙吃法,你忘了?我给你小锅煮,再打一个无菌溏心蛋,怎么样?”

老陶的心微微一动,肚子“咕噜噜”叫起来,馋虫被勾起来,泡面那浓郁又粗鄙的香在记忆中升腾起来。

她去扶她,老陶的脚神奇地“痊愈”了,扔掉了拐杖。

一老一少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相搀着下楼来。

护理员们窃窃私语——

“鬼见愁怎么会听她的话?”

“这厨师不简单啊?”

小陶走过她们,定睛看看她们胸前的工牌,指派道:“74号,你来搀陶不姜女士。”“81,你帮陶阿姨倒一杯茶。”

被称做“74”的护理员迟疑道:“你叫我?”

“嗯!对啊!是74没错啊!”小陶又凑近她胸前的工牌确认了一下。

74号撇撇嘴:“我又不是犯人,叫什么编号?我有名字,看清楚,刘颖。”

“就是。”81号也不服气地说。

小陶笑眯眯:“哟!刘颖,还是个主管,原来你也知道被称呼编号不开心啊?但是可能你不知道,就算是监狱里的犯人,狱警也是连名带姓地称呼他。”

刘颖听出来了,这个新来的厨师替老陶撑腰出气来了,这姑娘伶牙俐齿,言语藏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刘颖心里虽然颇不服气,还是从小陶手里接过了老陶,勉为其难的称呼:“陶阿姨,来!走这边。”

小陶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郑重地对照顾老陶的护理员兼主管刘颖介绍道:“陶不姜,女,汉族,72岁,安城人,喜欢面食,包子饺子为佳,能吃辣,嗜甜食,睡觉喜欢十公分椰棕床垫,荞麦壳枕头,平时消遣喜欢玩单机游戏保卫萝卜,她大便通畅,小便一天六七次而已,这些,是我刚刚了解到的,请问你都知道吗?”

院长连忙悄悄给身边的一个后勤工作人员吩咐:“赶紧把陶不姜的床垫和枕头换了。”

刘颖扶着老陶,百感交集:“陶阿姨,只要你不是每天尿30次,你叫我做啥都行。”

老陶傲娇地撇撇嘴:“看你表现咯!”

安顿好老陶,小陶去煮面。

面煮好,端给老陶,小陶解下围裙,朝外面走,做出要离开的架势。老人们马上七嘴八舌地留她。

院长一咬牙:“别走了,这份工作,非你莫属,大家很需要你。”

有了众老人撑腰,小陶故意给院长摆起了谱:“这就算录取了?买白菜还得挑挑,买黄瓜还得敲敲,你们这儿用人也太不慎重了。”

院长还是胸怀大,想要留下厨师,不得不夸夸她:“你的厨艺不仅深得老人们的喜爱,你也让我意识到我们工作存在的不足,我很慎重地考虑过了,请你留下来,担任厨师一职,并监督我们的工作。谢谢!”

小陶这才假装考虑了三秒,勉为其难地说:“好吧!不用谢,我们90后整顿职场,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听到这话,众人惊掉下巴,异口同声:“你,90后?”

小陶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在这个时空里,老陶才是90后,按照她现在“黎蔚蔚”的身份和年貌,她应该是“30后”或者“40后”那一代孩子。她慌了一下,忙找补:“我是说,帮你们90后整顿职场,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边老陶已吃完了面,多日没有吃到可口的饭菜,饥一顿饱一顿,吃了这一餐,才知道自己味觉并没有丧失,嘴巴舌头和胃都对吃饭重新燃起了热情。

小陶跟着副院长去看给自己安排的宿舍,从老陶身边经过时,老陶低声悄悄说:“哎!我最喜欢的游戏不是保卫萝卜,是消消乐。”

小陶就回头给她呲牙:“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我说你喜欢保卫萝卜,就是保卫萝卜


小陶得到一间单独的宿舍,和普通快捷酒店差不多,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有独立卫生间,淋浴头,她洗了个澡,一扫疲倦,出了卫生间坐在床上,蓦地看到窗外的月亮,忽然意识到,这是2063年的月亮啊!似乎和40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是一轮氤氲的昏黄,像一个混沌的煎蛋,她想起古老的诗句——“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岁月变迁,一切都变了,唯独这轮月亮没变。

手机始终无声无息,打不出去,也没有电话进来。

心里忽然莫名的恐慌。周禹成和夏夏他们脱险了吗?自己会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半,按照养老院作息表,老人们此刻应该已熄灯就寝了。

她没有换洗衣服,在衣柜里找到一件浴袍裹上,悄悄出了门。

员工宿舍楼和老人们的起居楼隔着一个大花园,仍有些许工作人员隐隐走动,她无心看风景,避过人,来到起居楼下,大门没关,刘颖迎面从楼梯下来,看到她,好声好气但公事公办地说:“我们这儿有规定,老人们十点就休息了,……”

不等刘颖说完,小陶做了个ok的手势:“我睡不着,遛遛弯,不打扰老人。”说罢转身朝花园走去。

她一边遛弯,一边欣赏园区美景。颐梅苑的景致中西合璧,既有中式造景,疏梅淡影,曲水流觞,又夹杂一些欧式园林元素,倒也不显突兀,可能是这个年代流行的园林风格?

根据白天的记忆,小陶走到老陶的楼下。

老陶在起居楼a座二楼。

抬头望去,已熄了灯。二楼有一个阳台,有一株风车茉莉从一楼攀上去。

小陶前年去过意大利维罗纳,罗密欧朱丽叶的家乡,参观过罗密欧爬过的阳台,那个阳台很高,爬上去万一掉下来,非死即伤,果然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老陶的阳台比朱丽叶的阳台低多了,风车茉莉底下还有爬藤的绳子。

罗密欧为了爱情爬阳台,她又是为了什么爬一个老太婆的阳台呢?

小陶拿过市攀岩比赛的奖,三下五除二就窜上了阳台,推了推阳台门,虚掩着,她怕吓到老陶,轻轻敲了敲。

里面的人没睡,应声:“进来吧!”

老陶知道她要来?

屋内昏暗,她进了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逐渐看清,老陶已上床躺下了。

“睡什么睡?起来嗨!”她逗她。

“老年人要养成良好的作息,有助新陈代谢,……”老陶瓮声瓮气,有一种认命的疲倦感。

“睡这么早?你不追剧吗?最近没有好看的剧?综艺呢?《奇葩说》还有吗?《风味人生》播到多少期了?昊然弟弟现在还出来吗?……”

老陶被小陶逗乐了,拧亮了台灯,起身下床,拉严了窗帘,打开了电视:“看吧!《新闻联播》还有,这会儿重播,看不看?你说的《奇葩说》啊,《风味人生》,早都没有了,至于我们的昊然弟弟,陶不姜啊,你看看我,现在已经这么老了,他不会老吗?你确定你要看?”

小陶扫了几眼新闻联播,换了个台,正在播电视剧,里面的明星男帅女靓,她却一个也不认识了,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关了电视,想起自己爬阳台来的初衷,说:“老陶,借你手机打个电话,我手机坏了。”

老陶没有多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

她拨出了周禹成的号码,拨完最后一个号码,手机屏幕上自动跳出了“周禹成”的名字,老陶一看,大惊失色,连忙去抢手机:“你给他打电话做什么?这是我的手机,我不能给他打电话,我死也不会主动给他打一个电话。赶紧挂了。”

小陶还没反应过来:“我这趟和他出来旅行的,给他打电话报个平安啊!哎!通了通了。”

电话通了,小陶喜出望外,马上自报家门:“周禹成,我啊,我,陶不姜,我现在没事,在一个叫颐梅苑的地方,哦对了,这里是……”

那头背景静静的,传来一个苍老又短促的声音:“陶不姜啊!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声音呼噜噜的,在听筒里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小陶愣住了,这人是谁?怎么是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你谁啊?”她问。

“我是……,咳咳咳!”那头响起咳嗽声。

老陶忽然反应过来,又气又囧,一把夺过电话,胡乱应付了两句:“没事没事,打错了。”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哦?打错了。”小陶还没反应过来。

没想到对方很快又回拨过来,老陶气呼呼地挂断了。

“你没打错,这就是周禹成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周禹成。”老陶没好气道。

“可是接电话的是个老头子啊!”

“我老了,他能不老吗?”老陶觉得一阵胸闷。

小陶反应过来了,接电话的,是2063年的周禹成,老了的周禹成。

她一时觉得好奇,追问道:“周禹成老了什么样子?是不是这样子……,这样的糟老头子。”她把五官蹙在一起,模仿一个“无齿”老头的表情,联想到年轻周禹成不苟言笑假正经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老陶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周禹成,没好气道:“不知道,我和他几十年没见。“

“几十年没见?”小陶不解,脑子一团乱麻,一时又忧上心头,手机和信号无法穿越时空,没法连接2023年。她被困住了。

她烦躁地挠了挠头:“可是,我还得回去的,联系不到那边的人,回不去,这下怎么办?新一季的新品发布会快到了,我的作品还没交呢!房贷25号还,我不在家,又没跟谁交代,房贷逾期了怎么办?我要是这么失踪了,爸妈会担心的。我得回去。”

提到爸妈,老年的陶不姜眼底浮现一丝哀伤。

父母只有陶不姜一个独生女,爱得如珠似宝,虽然父母开明,但她一直未婚,也没有儿女,始终是父母心里的一个结,父亲在她五十二岁那年去世,临终还殷殷嘱托,希望她找个伴儿度余生,母亲倒开明,说五十多找个老伴儿,多半是给人做免费保姆,何必自讨苦吃,只是女人没个孩子,始终是个遗憾,母亲心胸阔朗,活了高寿,在她六十三岁那年离世。

母亲去世后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一种孤单,好像和世界失去了某种链接,身边的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好像都与她无关,她好像被罩在一个玻璃套子里,与人群隔着。身体机能也迅速老化,各种病痛找上门来,在某次浴室滑倒昏迷又自行醒来后,她感到一种恐慌,开始为自己寻找合适的养老机构,最终选择入住了颐梅苑。

“是啊!别让爸妈担心。你肯定可以回去的。“提起父母,老陶垂眸。

看老陶表情,小陶猜测,父母这时肯定已不在人世了,顿生出一种人生虚空的感觉。

她又问老陶:“你回想一下,2023年的事情,是不是我出来旅行了,出了意外,后来怎么回去的?你都记得吧?”

“那年我确实出来旅行,去了羌塘,穿越藏北,出了意外,后来被人救了,在医院躺了很久,可能脑子摔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断片了。别急,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定能回去的。”老陶安抚她。

小陶没有再追问什么,故作轻松地说:“有什么事,睡一觉起来再说。那我回屋了。”

老陶忽然幽幽地来了一句:“我觉得你现在当务之急,你应该想一想,怎么把明天的早餐做出来?”

小陶一拍脑门:“天啊!我把这茬怎么忘了?”


老陶给她引荐了一位老师。

她引她来到三楼,敲了敲右手边第一扇门,有人开了门,原来是池月。

房子的格局和老陶的房间差不多,只是套间的客厅设了一个岛台,类似于开放式厨房,整个房间飘荡着一股甜香,池月正在烤蛋挞。

刚才上楼时老陶已经介绍过了,池月是个厨艺达人,做得一手好菜,精通中餐,兼擅西点,“可惜了”!

“可惜了”是老陶对池月的评价,她认为池月是做老婆的最佳选手,可惜时运不济,误了终身。

小陶心怀敬意,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差不多五体投地了,双手作揖,口称“师父”。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

池月吓得后退了一步,下一秒反应过来,揶揄道:“哈哈!我早看出来了,你不会做饭。”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就算一天,我也得把这个钟撞好。师父,您帮帮我吧!”小陶非常虔诚,一如她在职场的风格,谦虚好学,不懂就问。

老陶也帮言:“帮帮她吧!我跟这孩子一见如故,很投缘,看我的面子。”

池月和老陶关系不错,冲着老陶的面子,她也愿意帮她。

行家一出口,就知有没有。池月说:“做饭其实不难,各种菜谱书,厨艺教程短视频,都是教人做菜的,你肯定也看过,为什么学不会呢?”

天啊!她跟池月可是刚认识,池月难道趴在她的厨房看到了?小陶看视频学做饭,不是炸了锅,就是飞了锅铲,少盐没醋都是寻常,有一次煮了一锅红豆粥,锅盖一打开,一锅粥飞溅四射,糊了满墙,那场面才叫壮观。

为什么她看了菜谱教程也学不会做饭,这真是亘古难题。

池月一语点破:“同样的菜谱,为什么别人做出来是美味,你做出来就是黑暗料理呢?”

“对啊,为什么啊?”

“做菜的秘诀,隐藏在菜谱的某些字眼里,只要你掌握里这些精髓,做饭就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说法小陶闻所未闻,激起了好奇心:“什么字什么字?”

池月随手扔过一本菜谱书,小陶翻看了几页,马上提出困惑:“这个凉拌菜,盐少许,少许到底是多少?还有这个红烧肉,说放料酒适量,适量又是多少?这个葱油拌面,说需要葱一小把,一小把是多少?还有这个油七成热,这个七成怎么把握?”

老陶自以为是:“少许,就是一些,少量啊,一点点;适量,适当的数量,这还用问吗?”

池月却对小陶大加赞赏:“孺子可教也!‘少许适量一小把’,一眼就能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我喜欢这样的徒弟。”

小陶被夸奖了,得意地挑挑眉。

“中文博大精深,你也可以说它模棱两可,文字不像数字那样精准,无法量化,这对于初学者来说,就像猜灯谜,是最难跨过的第一道门槛。”

小陶佩服得五体投地,捣蒜似的点头:“对啊对啊!您说得太对了,怎么办啊?”

老池又扔过一个类似手账的日记本:“少许适量一小把,秘诀在手不抓瞎。”

小陶打开一看,里面写得密密麻麻,图文并茂,开篇就以青椒肉丝为例,详细介绍了做法,但是和普通菜谱不同的是,她的菜谱,从买菜,切菜,上浆腌制,焯水,都有详细介绍,切多长多粗的丝,甚至精确到毫米,并配有参照物,介绍了热锅冷油和大火爆炒分别是什么,油温几成热又是如何判断,遇到“少许”、“适量”这样的词,她会以菜量的比例为标准,佐料的用量精确到克数,并以小勺或小碟量取,一目了然。

池月说:“青椒肉丝是考厨师证必考的一道菜,学会了这道菜,其他菜都不在话下了。”

小陶叹为观止,惊叹的同时,却恹恹地说:“眼睛看会了。”

池月笑笑:“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练。”

第一节课就这样结束了。

池月向老陶邀功:“这姑娘跟你啥关系?你这么热心帮她?我这一身功夫可轻易不外传,你怎么感谢我?”

老陶当然知道什么感谢是池月最需要的,但她故意不说,顾左右而言他,说:“我买了个按摩毛毯,送给你。”

小陶一听差点绷不住笑了,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怎么老了老了,也轻信保健品骗局,像老妈一样,被推销员忽悠着买一堆神乎其神的玩意儿。

这种东西,池月也不能免俗地买过,谢绝了:“这个我有。”

老陶又说:“那我送你一个最新款的空气炸锅吧?”

“我的锅已经够多了。你就不能送点我没有的东西?”

老陶听懂了,做出恍然大悟状,又故意夸张地叹气道:“你没有的东西,我也没有啊。”

小陶被这两人的哑谜搞晕了,问:“你们还缺什么东西?我向院长反映反映。”

这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缺老头。”

“缺男人。”

说完,两人面面相觑,互相指着对方哈哈大笑,调侃对方——

“老不正经。”

“没羞没臊。”

小陶凌乱数秒,旋即联想到自己,沮丧道:“那就爱莫能助了,这玩意儿我也没有。”

巡夜的女保安听到声响,敲了敲房门,在外面提醒:“阿姨们,不要串门了,早点休息。”

池月敷衍了几句,支走了保安。

夜深了,小陶老陶告辞出来。

回到二楼,送老陶回到自己房子,小陶大剌剌地走楼梯返回,到一楼大门一看,竟然落了锁。

这么高档奢华的别墅,竟然还用老式的锁子,钥匙也不知在哪里。她只好在一楼走廊乱窜,寻找出路,最后惊喜地发现,侧面有一道小门开着,轻轻一推,就来到室外后花园。

一转身,和一个身影撞个满怀,一抬头,发现来人是白天见过的那个怼池月的作家。

叶言蹊是个作家,有两个金鱼一般的大眼袋,常年熬夜,即使已经年近古稀,仍笔耕不辍,夜里点灯熬油写小说,毕竟上了年纪,坐得久了,腰受不了,出来活动活动,找找灵感。

“我正在散步,突然,一个姑娘撞进我的怀里。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人,人常说文似看山不喜平,我喜欢‘突然’,‘突然’意味着意外发生,情节妙趣横生。”她一时兴起,给这个厨子分享自己的写作心得。

小陶对此没有兴趣,抱歉地欠欠身:“这位阿姨,早点休息哦!”

叶言蹊却兴趣不减,拉住她继续说:“写小说要会制造意外,情节曲折才好看,需要很多个‘突然’,可是做饭就不一样了,做饭发生了‘突然’,可就不好玩了,突然,厨房传来糊味,突然,切菜切到了手,突然,火苗窜上了天花板,突然,有人摔碗骂厨子。”说着,叶言蹊咯咯咯地笑起来。

小陶心一慌,暗忖,这老太太什么意思?在影射什么?难道她也看出来眼前这个厨子不会做饭?

“你什么意思啊?”

叶言蹊诡秘一笑,意味深长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担心,明天的早餐能不能按时开饭?”作家都有一颗鹰眼,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白天她吃泡面时就看出来了,这个厨子是个赝品,但是挽留时,她也热烈地起哄,说黎厨师的厨艺好,希望她留下来。

小陶虚张声势地说:“放……放心吧!”一种巨大的焦虑感袭来,仿佛回到刚刚参加工作后的某个夜晚,因为第二天的创意说明会,她整晚在焦虑的辗转反侧中度过。

叶言蹊盯着小陶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盯得人心里发慌,下一秒,她又移开了目光,说:“虽然‘突然’总是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幸运的是,我们还有‘但是’,‘但是’,给我们转机,给我们希望,总可以从困境中摆脱出来。”

大作家总是不同凡人,说的话云山雾罩,小陶听得云里雾里,仍支应道:“有道理。”

“比如,你的土豆切得像桌腿,但是,它味道好啊!比如,你米饭夹生,但是,你包子蒸得好。”叶言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小陶指点迷津。

小陶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回屋的路上,一直在琢磨着大作家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是想吃土豆丝?还是想吃包子了?明天的早餐,做点什么呢?陶不姜啊!你穿越成什么不好,穿越成一个厨子。


凌晨五点,大厨就起了床,钻到厨房里悄悄对着菜谱鼓捣。

荷荷起得比她更早,已开始洗洗涮涮切切。

早餐一般就是清粥小菜,小陶决定做三个菜,再煮一些白水蛋。

大锅饭的锅铲是一个类似铁锹一样的东西,木柄,挺有分量,她一只手根本掂不起来,两只手抓住木柄,想象是自己小时候植树挖树坑,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第一道,青椒肉丝。这道菜的菜谱她都快背下来了,照葫芦画瓢,炒出来味道尚可,就是不知为何肉有些柴了。

第二道,打算炒个土豆丝,谁知荷荷正切着土豆丝,忽然内急,跑去上厕所了。小陶只好亲自上手,继续把土豆切完。

切丝可是个技术活,圆溜溜的土豆在手底下按不住,总想跑,导致她后来切成了“条”,切成均匀的条也不容易,后来她发现切成片更容易些,索性就切成了片。炒菜的时候,来不及看菜谱,火又太旺,土豆片不知为何总是粘锅,她只好往里面加水,拿锅铲使劲杵锅底,最后炒出一盆黏糊糊的土豆片。

第三道,清炒小白菜,她提前看了菜谱,比较简单。炒的过程中,她看菜谱说放一点盐和生抽就行了,一时没找到生抽,看到一瓶老抽,反正都叫“抽“,想来味道和功能差不多,就揭开盖子倒了一些。炒出来的菜怎么黑乎乎的?她尝了一下,还有点咸。

等荷荷回来,她已做好了三道菜,叫荷荷看看粥煮好没,荷荷打开电饭锅一看,红豆已经煮好了,米却忘了放。

小陶是有一些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的,崩溃三秒后,瞥见了橱柜上的牛奶和茶叶,眼前忽然灵光一闪:“有办法了。”

自制红豆奶茶,在遥远的四十多年前,也就是她所在时空的两年前,疫情爆发被隔离在家,她曾做过。

红豆已泡好煮好,加入冰糖,另起锅加白糖和红茶翻炒至糖色,倒入牛奶,加水,烧开,过滤出茶叶,再加入煮好的红豆,红豆奶茶就完成了。

开饭了,当她和荷荷给老人们依次打好菜,她看到有人皱眉,有人叹息,吃饭的时候,餐厅里默默的,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杯盘和筷子碰撞的声音。

每个人都尝出了菜品的问题,但都不好意思说出来,因为这个厨师,是她们昨日联名留下的。

小陶诚惶诚恐,悄悄地询问师父的意见。

池月脸上无光,掩面低声:“别把为师说出来就行。“

老陶替池月小声质问:“肉丝怎么这么柴?你没用蛋清和淀粉腌制啊?”

还有这一步?她怎么不记得了?

小陶心虚地挠挠头:“啊!腌,腌制?时间紧迫,忘了。”

“还有这个土豆丝,土豆片,切好后没泡水吧?”池月忍不住了。

“泡水干嘛?”

“把淀粉淘洗干净,炒出来才脆啊!”

小陶为自己辩解:“你菜谱上没写啊?”

池月哭笑不得:“这不是常识吗?”下一秒又无奈道:“好好好,是我的错,回头我就把土豆丝泡水写进去。”

“这才对嘛!你看,这就叫教学相长,我进步,你也进步。”

这话说的,没羞没臊,池月性子柔没脾气,低头直摇头叹息。

老陶忍不住又问:“那这个小白菜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黑?你不会是把老抽当生抽放进去了吧!”

小陶惊讶:“啊?你怎么知道?老抽生抽,不都是抽吗?”

气得老陶作势抬手:“老抽生抽,还有巴掌抽,不都是抽吗?我真想抽你。”

小陶调皮地伸出半边脸,又适时躲开了。

院长来了,一如往常来餐厅巡视,虚心询问老人们的意见。

秋秋吃得少,她的盘子里,只夹了几片清炒小白菜,一个水煮蛋,问到她时,她正在剥鸡蛋,幽幽地叹口气,看了厨师一眼,说:“尚可。”

池月咬着肉丝,掩饰着尴尬表情,自己教出的徒弟,只能违心说:“还行。”

何雅妮是个实诚人,夹了一根土豆丝,笑嘻嘻地调侃:“这土豆丝,还不够粗,我喜欢粗的,再粗一点,口感才好呢!”

院长知道何雅妮说话不正经,也没当回事。

只有老陶特别捧场,吃得津津有味,交口称赞:“色香味俱全,口味咸淡适中,很久没吃过这么丰富营可口的早餐了!”

院长没想到向来挑剔的老陶竟然给出了最高评价,半信半疑,又问了问大作家。

叶言蹊吃着乏善可陈的早餐,眼睛瞟了瞟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饭桶,问:“那个是什么?我全部尝了才能告诉你。”

景医生在吃上不讲究,吃饭时仍在看书,不小心被馒头噎住了,微微埋怨:“怎么只有干的?有没有稀的?”

小陶这才想起来,她的压轴大作还没亮相呢!

“当当当当!自制无添加红豆奶茶,新店酬宾,免费赠饮。”她拿着汤勺,吆喝起来。

食欲不振的老人们眼睛亮了,有几个人围了过来。

副院长忙上前查看阻拦,惊叫:“怎么可以给阿姨们喝奶茶?奶茶有多少防腐剂添加剂啊,奶精啊!植脂末,喝了对身体不好的。”

小陶已经给景医生打了一杯,重申道:“这是我自制的,不是市面上买的,我这个奶茶,零奶精,坚决不用植脂末。这杯是低糖的。”

叶言蹊也盛了一杯,浅尝了一下,闭眼回味了几秒,给出评价:“口感丝滑,甜度适中,下一期期待你开发出香芋口味和麦香口味的。”

终于有一个作品得到认可,小陶激动得直点头,不管什么要求,先应承下来:“好的好的,没问题。”

叶言蹊又尝了一口,附耳悄悄说:“虽然你菜炒得不行,但是你奶茶煮得好啊!我喜欢这个‘但是’。”

老人们每人都分到了一杯奶茶,一股甜香在餐厅的空气中弥漫开来,餐厅重新被声浪充满,大家热烈地聊起自己喜欢的奶茶口味,并时不时对大厨提出建议和要求——

“如果有珍珠就好了,下次放点珍珠啊!我喜欢珍珠奶茶。”

“夏天了,芝芝芒芒会不会做?”

“我喜欢芝芝莓莓,小黎啊!让厨房买一批雪克杯,那个要用雪克杯装。”

“想当年我为了喝一杯幽兰拿铁,愿意排两个小时的队。”

“还记得当年的秋天的第一杯奶茶的梗吗?有一次我男朋友给我定了一个超大桶,全办公室的人分着喝也没喝完。”

谁能拒绝一杯奶茶呢!连院长忍不住也凑过来:“还有吗?给我也尝尝。”

……

一杯奶茶,得以蒙混过关,再次收买了老仙女们的心。小陶在众人的称赞中收摊回后厨,经过秋秋的时候,她叫住了她:“黎蔚蔚。”

小陶还不适应自己的新名字,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笑问:“秋秋阿姨,有事吗?”

秋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是审慎苛刻的目光,小陶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请你一会儿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事请你帮忙,我住206.”说罢,秋秋起身,步子款款地离开了。

早餐结束后,小陶来到秋秋的楼层,先在楼道里遇到老陶,听说小陶来找颜遇秋,老陶马上戒备心起:“别搭理她,准没好事。”

“她还能吃了我?”小陶不以为然,伸手敲门。

秋秋就住在老陶对面的套房,敲门进入后,秋秋正在衣帽间挑选衣服,拿了一件改良的一片式旗袍连衣裙,问:“好看吗?”

小陶见过也穿过改良的旗袍裙,但从来没见过这种一片式的设计,觉得有趣,接过来打量着:“好看。”

“你喜欢吗?”

“啊?”小陶抬起头。

秋秋又上下打量了小陶一番,还上手摸了摸她的衣服,摇头叹息:“这么苗条的身材,能掐出水的脸蛋,怎么穿几十年前的丑衣服?这是你妈还是你奶奶那个年代的古董啊?你年纪轻轻的,这什么品味啊!快脱了。”

丑衣服?丑吗?小陶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出来旅行,她穿的是轻便简单的牛仔和t恤,t恤有黑白相间的条纹,肩头还有点镂空设计,平日的穿搭虽不能说引领潮流,至少也是走在时尚前沿的,但是,它确实是几十年前的老款式了,对于秋秋这个2063年的老人而言,那是她年轻时才流行的款式和元素。

小陶还是第一次被人诟病穿衣品味差,哭笑不得,但只得默认了,演起来:“没错,这是我妈的旧衣服,家里比较贫困,要节约嘛!”

“换上这个。”秋秋把旗袍裙递给她。

小陶迟疑了一下,接过裙子,到隔断后面换上,对镜一看,果然精神了许多,那一片式裹得身体山是山,水是水,起起伏伏,凹凸有致。

“喜欢吗?送给你了。”秋秋大方地说。

无功不受禄,小陶不好意思,推脱道:“那怎么好意思啊?这裙子这么精致,质地又好,一定很贵吧!”

“没关系,不贵的,你喜欢就好。年轻人,青春就是财富,可不要暴殄天物,白白浪费了,这衣服是我前年买的,衣服没过时,是穿衣服的人过时了,我老了,现在穿了也不伦不类,你穿吧!”秋秋垂眸,一丝哀伤隐现,一直挺拔的背脊也有些塌了。

“你一点也不老,看上去就四十左右,身材好,气质优雅,这衣服你穿上肯定更好看。”小陶的赞美发自内心。

“孩子,你不懂啊!看上去年轻,和本来就年轻,是两回事,衰老,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逆转的病。我现在穿这种衣服,被人说装嫩。”

一听这话,小陶就来气,她现在才不过32岁,有时穿个背带裤,也会被人说装嫩,她最烦身边的人给女人制造年龄焦虑感,听了这种混帐话就要和人干架,一时正义感上头:“谁说你装嫩?谁说的?我去骂她,给你出气。”

“南毒老陶嘛!”秋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呃!小陶的表情僵住了,尴尬地笑了笑:“老陶啊?老陶这人,没啥坏心眼,就是嘴巴不饶人,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小黎啊!你和老陶什么关系啊?她对你很好啊!”秋秋轻描淡写地套话。

听说老陶和秋秋有点过节,小陶留了个心眼,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那是能说的吗?”

顿时激得秋秋八卦心起,一改仙女的清冷高洁样儿,流露出老姑婆的推心置腹:“我不告诉别人。”

小陶附耳道:“我是她前男友邻居女儿的的闺蜜的老公的姨妈家的儿媳妇的弟弟的私生女。”

秋秋毕竟年纪大了,反应慢了,小陶的话在前面跑,她的脑子在后面追,只抓住了关键词:“前男友……,私生女……,这是什么关系?”

捋了半天,发现自己被戏弄了,尴尬地笑了笑,拍了拍小陶的肩嗔怨:“你这孩子。”

秋秋是聪明人,没有再追问,又夸了几句小陶穿这衣服合适好看,小陶正好也没有换洗衣服,就接受了这份好意,道了谢,告辞出来。

颐梅苑的门都是外开,小陶一推门出来,听到“咚”的一声,定睛一看,老陶正捂着额头呲牙咧嘴地忍痛。

“你在这儿干什么?偷听啊?”小陶又好气又觉好笑。

老陶忙“嘘”声示意她不要叫嚷,把她一把拉到自己房里,追问:“她找你到底干什么?”

“没什么啊,说我穿得土,送我了一件衣服,诺!好看不?复古风。”她转了个圈。

“她的衣服?”老陶打量了一番,勉为其难地评价:“还行吧!年轻人穿叫复古,她穿,那就是老气。”

又追问:“她还跟你说什么了?我听到她问你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怎么说的,我没听清。”

“我告诉她,咱俩没关系。”

“算你聪明。”

“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告诉我,你曾经攻击她穿衣服装嫩,我答应她要替她出这口气。”她想逗逗老陶。

老陶不屑道:“哟!怎么,你要怎么替她出气?打我,骂我?胳膊肘往外拐,你要是这样,那我可就高血压要犯了。”

尊老爱老,小陶当然不能拿老陶怎样,但是她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她只好无奈地转身,撇嘴叹气:“不能拿你出气,我还不能拿自己出气嘛!”

她对着镜子,轻轻拍自己的嘴:“陶不姜,你听到没,善语结善缘,恶言伤人心,有缘来相聚,珍惜这段缘,不许嘴贱,不许嘴贱,老了也要做一个可爱的老太婆,不许嘴贱。”

老陶瞠目结舌地看着年轻的疯疯癫癫的自己,惊问:“你没事吧?是不是穿越过来撞石头上撞傻了?”


小陶在厨房应付了几天,每天对着菜谱照猫画虎,有些菜竟然做得不赖,虽然状况百出,但每一餐总能有惊喜。老人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然没有找她麻烦。

最初的新奇过去之后,她开始觉得熬煎。她想念她的大床,想妈妈做的饭,她操心越来越近的房贷日,操心新品发布会,她想起月底号还有一场相亲,想起那个追求者赵颀约她月底去听某顶流的演唱会,对他没感觉?没关系,培养感觉啊!她想起周禹成,她现在“失踪”,他一定急坏了吧!她的世界现在是不是已经乱了套?警察出动,救援搜索,爹急娘哭……。

她得想办法回去。

她得先安顿好“自己”——老陶。

她查看了老陶的病例,有高血压,糖尿病,还不算太严重,平时注意饮食,按时吃药就好。她写了几张提醒吃药的便利帖,贴在她放药盒的五斗柜门,床头柜,饮水机,不信她记不住。

接下来就是帮她处理人际关系。

老陶和颜遇秋向来不和,这个梁子从刚刚入住就结下了,她从池月口中问到的。当初老陶多番比较,选定颐梅苑,并为自己选了二号楼的201房,谁知她刚刚入住,那天下午颜遇秋也来了,找她理论,说自己早早就电话预定了这间房。这本是院方工作人员的过失,她们两人却各不相让,吵得不可开交。虽然后来颜遇秋做了让步,住了北向那套房,但从此以后两人就不对付,见了总是呛火,说话夹枪带棒,横竖看不上眼。

小陶在老陶房间拿了一个自己早年设计的玩具“美女蛙”,说要拿回自己房里做抱枕,老陶也就没当回事。小陶转身就进了颜遇秋的房间,奉上“美女蛙”,说这是老陶送给她的礼物。

秋秋接过礼物,表情惊讶:“她送我的?”要知道老陶的玩具作品,颐梅苑的老仙女们几乎人手一个,都是老陶送的,唯独秋秋没有。

“她说这个美女元素最适合你,你腰不好,还可以当靠枕。”

秋秋受宠若惊,克制地笑了笑,勉强夸了老陶一句:“你说的没错,老陶这人,其实还不错,就是嘴巴不饶人。你替我谢谢她啊!”

礼物送了,小陶还没有走的意思,恬不知耻地赖笑着:“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你,没有回礼吗?”

秋秋反应过来,忙环顾四周,眼前一亮,到自己的阳台搬了一盆兰花过来:“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盆兰花送给她吧!”

秋秋可是养花达人,颐梅苑的姐妹们都得到过她送的花,就老陶没有。

小陶抱着兰花,心满意足地出了门。为免老陶怀疑,先抱回自己房里,到了晚上,瞅了个空儿给老陶送过去。

老陶不可置信:“她给我的?为什么忽然送我东西?”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给你你就养着呗!”

老陶一头雾水,半信半疑地把兰花放到自己的阳台上,也勉为其难地评价了一句:“秋秋这个人,就是太清高了,其实人还不错。”

破冰计划初步成功,小陶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觉得自己骄傲又伟大。

接下来就是维护那些护理员了。为首的主管叫刘颖,当初被老陶折磨得够呛,也积怨最深。

小陶对自己那天的“整顿职场”其实有些后悔,身在职场,她知道有些问题,没必要上纲上线,这些打工人其实最好对付,多给一些实惠的好处就行了。

她身处厨房重地,有天然的便利条件,下班的时候,悄悄塞给刘颖一包碎牛肉,多出的卤鸡腿,一盒午餐肉,虽说是慷公家之慨,但她在这里也只是权宜之计,并没有想拿工资回去,就当用自己的工资请了人情。

刘颖是聪明人,从黎厨师手里接过东西就明白了,心照不宣,知道黎蔚蔚和老陶关系好,老陶要是按铃叫人,她跑得最快,一好搁两好,她跑得快,老陶也就不吝赞美,夸她勤快有眼色,关系愈发融洽起来。

小陶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她想尽快回去,在颐梅苑的图书馆翻阅了一些穿越小说和物理方面的书,想依照里面的方法试一试。

这天早上,吃过早餐,她打算去和老陶告个别,远远看到老陶和秋秋在凉亭里坐着闲谈。真好!

秋秋把美女蛙抱枕带出来了,靠在凉亭的靠背上,喝茶看闲书,看到老陶盯着靠枕,她浅浅一笑:“谢谢你送我的靠枕,很有趣,靠着也很舒服。”

老陶恍然大悟,难怪颜遇秋好端端地忽然送她一盆兰花,一定是小陶自作多情,干的好事。她一生宁折不弯,怎能先低头示好?

老陶心里不爽,故作亲热地说:“我就觉得这个美女蛙很适合你。你知道这个美女和青蛙的创意点在哪里?”

秋秋不解地摇摇头。

“青蛙怎么叫的?咕呱!咕呱!谐音孤寡,孤寡,美女,青蛙,美女,孤寡,孤寡!哈哈哈!有意思吧?”

秋秋的脸色当时就沉下来,怒目而视,骂道:“你有病吧!你不也是孤寡吗?五十步笑百步,有意思吗?”

说着把靠枕扔到她们面前的石桌上:“自己留着玩吧!”

秋秋据说年轻时眼高过顶,挑来挑去耽误了,年纪大了点又高不成低不就,就这么“剩”下了,心里大概也有不甘吧!本以为颐梅苑的姐妹们同病相怜,谁也别笑话谁,没想到仍有老陶这样的奇葩揭人伤疤。

老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她还是认为,大美女孤寡,比普女孤寡更可惜吧!所以这一回合戳人肺管子上,她赢了。

小陶走近正好看到这一幕,恨不得上前捂住老陶的嘴,气得跳脚:“姓陶的,你,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冥顽不灵,是不是脑袋短路啊?”

老陶还生气小陶自作主张送礼让她丢份儿呢,没好气道:“你有礼貌吗?年轻人就这么对老人说话吗?”

说罢,老陶拿起自己的美女蛙,气呼呼地上楼,腿脚灵便得很,小陶紧赶慢赶都追不上。

进了房门,老陶正要关门,小陶冲了进去:“陶不姜,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不可理喻?枉费我一番好心。”

“好心?谁让你自作主张把我的东西送给别人的?”

小陶被问得结舌:“什么,什么你的东西,那也是我的东西。”

老陶不屑道:“你现在32岁,还没设计出这个东西呢!所以它不是你的。”

“我提前消费,我提前预支了成果不行嘛!”

老陶训她:“用信用卡用多了吧?我给你提个醒,回去赶紧把信用卡停了。”

说着,老陶从阳台上搬出那盆兰花,径直往外走,敲颜遇秋的门,小陶拦也拦不住:“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门开了,老陶把花盆往她手里一塞:“还给你,我查了,兰花喜阴,就配在阴的地方待着,我可伺候不了。”

小陶忙不迭地赔礼道歉:“秋秋阿姨,对不起啊!”

秋秋抱住自己的兰花,一脸惊愕和愤怒,连推带搡把老陶赶出老房间:“走走走!快走!”

回到老陶的房间,小陶气极了,她没想到自己老了以后变成一个这么不可理喻的老人,劈头盖脸地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尖酸刻薄?大家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再说了,那就是我创作出美女蛙的寓意,送闺蜜送好友,恶搞和调侃的,那时候,大家都很喜欢的,是她自己敏感,是她自己到现在也没接受孤寡这件事。”老陶倒觉得自己委屈。

“你真是不可理喻。”

“你胳膊肘往外拐啊!她还说我五十步笑百步,谁是五十步?我无所谓,没必要,不至于啊!”老陶冷笑。

小陶忽然声音低下来:“其实你也到现在没接受孤寡这件事,对吗?”

老陶像被火燎到毛的猫似的,忽然尖叫:“我没有,你放屁,你给我出去,出去。”

现在又轮到她把小陶往外赶。

小陶气结语塞,终于控制不住,怒喊:“你就作死吧!我再也不管你了,我走了。”

她摔门而出,来到了当日她出现的地方,颐梅苑东侧的围墙外。

这里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块景观石,当日她醒来时,就是躺在这块石头旁边的草地上。按照书中的理论,穿越的方法有很多,常见的有车祸、溺水、雷劈,梦中穿越、或参观某个历史古迹时穿越,她可不想车祸溺水又雷劈,还有一张最简单的穿越回去的方法,就是回到原地试一试。

她在草地上闭着眼睛使劲蹦了蹦,再睁眼一看,还是颐梅苑围墙外;她又走远几步,像立定跳远似的跳了跳,再睁眼,还是不行;接着,她又爬上了那块大石头,打算从大石头上跳下来。

石头并不高,跳下来跟玩似的,但是,她还是没有穿越回去。

再翻书,发现有一个章节写着——不能携带现在时空的任何物品。

她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身无长物,除了自己那只没信号的手机,她没有带走这里的一针一线啊?

忽然,她反应过来,对,衣服,一定是因为衣服,她穿着秋秋送她的衣服,这是现在时空的东西,衣服是阻碍她回去的绊脚石啊!

接受了这个推断,她喜出望外,仿佛看到了回去的曙光,开始脱衣服,斜襟那里有一排纽扣,真难解,一颗,两颗……,终于,旗袍褪去,滑落脚底,现在,身上就剩下一件吊带衬裙了,脱不脱?脱吧!这件也属于这里的物品。

她的手刚抚上肩带,忽然听到身后竹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肩扛半扇猪肉的少年,正一脸羞窘,手足无措,打算转头走掉。

“站住!”她厉声喊。


少年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肩头的猪肉忽悠悠地颤动,他不知是身负重物涨红了脸,还是羞窘红了脸,说话也有点不利索了:“你,你干什么?”

三十岁女人成熟完美的胴体暴露在空气里,麦色皮肤,直角肩,细溜的胳膊,36e大胸,比例完美的腰线在衬裙里若隐若现。

小陶把落到肩下的吊带又拉上去,故作愠怒道:“你,你看什么?”

少年的目光不清白,忙移开了,不敢直视她,瓮声瓮气道:“我,我看,看路。”

男生约莫二十左右,头发又黑又硬,像刺猬一般,肩膀上垫着一块油布,扛着猪肉的样子虽然有点滑稽,但也难掩英气。他出了汗,一滴汗落在鼻尖,整个人好像在冒热气。

他回答完,就真的低头盯着路。

她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害羞的男孩了,觉得有趣,戏谑地笑了:“我啊,在晒太阳,日光浴。”

“哦!”男生低头看路,默默地朝前走,经过她的身边时,走得很快,过去了,忽然“啪嗒”掉下钥匙。

她忙喊他,“哎!那个,杀猪的,卖肉的,哎!你东西掉了。”

男生的脚下像装了风火轮似的,走路带风,对她的叫声充耳不闻。她捡起钥匙,想追上去,发现自己穿着衬裙跑来跑去不太合适,于是一边把旗袍裙胡乱往身上套,一边脚步不稳地朝前追。

男生沿着围墙健步如飞,她跟在后面穷追不舍,眼见着他进了颐梅苑,她也跟了进去。

男生进了大门,问一个保洁员:“阿姨,请问厨房在哪儿?”

还不等保洁回答,小陶抢答:“进门左拐,走二十米,再右拐,走四十米,过一个门洞,左手边,芭蕉树旁边,就是厨房了。”

“谢谢!”男生又疾步朝前走,她叫他,他又听不到了。

追到厨房,那男生已将半扇猪肉卸在案板上,拿出一个小本子和笔,让荷荷签字。

荷荷一边签字,一边问:“你爸今天怎么没来?”

“我爸摔了一跤,骨折了。”

男孩拿好小本子,准备打道回府,小陶叫住了他,指着半扇猪肉:“这么大块,我怎么放啊?往哪儿放啊?”

荷荷小声说:“以前都是我们厨房自己分割的,一会儿我给你帮忙。”荷荷不经意一瞥,看到小陶旗袍裙斜襟的扣子没有扣全,半边襟耷拉着,让人浮想联翩。

“你这里,这里没扣好。”荷荷提醒她。

“分割?怎么分割?我不会啊!”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衣服,一边扣扣子,一边挡住他的去路:“你帮我。”

男孩后退了一步,迟疑着:“这不太好吧?这你自己动手比较好。”

衣襟的扣子是那种玉石的小圆珠,扣眼是一个一个小环,很难对准,她手忙脚乱,生怕送猪肉的男生走了,说:“怎么不太好?这应该是你们的售后服务,要是售后服务不好,以后不订你家的猪肉了。”

男孩叹口气,把脸转向一旁,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伸出手,帮她扣扣子。

小陶惊愕,躲闪了一下,惊叫:“你干嘛?”

“不是你叫我帮你扣好吗?”男孩也后退了一下,脸更红了,手足无措。

她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我让你帮我把猪肉分好啊!”

“哦!”男孩松了一口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挠了挠头,拿起一把尖刀,走向那扇猪肉。

荷荷瞠目结舌地看完这一幕,嗤嗤地笑。

分割猪肉,就像庖丁解牛,是个技术活儿。

只见男孩拿着尖刀,插入猪上肩,皮肉相离发出轻微刺啦声,手起刀落,切下一块约二十厘米五六斤重的肉,这块肉瘦肉约占百分之九十,期间有数条细细的肥肉纵横交错,红白相间。

“这块肉叫梅花肉。”男孩说。

“梅花肉?没听说过。我只知道五花肉。”

“梅花肉就是胛心肉。”他手下依然利索地动作着。

“胛心肉,也没听说过。”

“就是猪颈部下,猪上肩胛地一块肉,在这里。”男孩耐心地解释,指了指自己对应的身体部位。

小陶瞅了一眼,男生的脖子线条明朗,喉结微微滚动,脖颈和胸口处裸露的皮肤是小麦色,汗还没有落,是荷尔蒙的颜色。

她的目光盯得男生不自在,他疑惑地问:“你是这里的厨师?”

“怎么?不像吗?”小陶那种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男生讳莫如深地浅浅笑笑,不置可否。

肉分割好了,男生一样一样现场教学:“这个是前腿肉,包饺子,首选前腿肉,其次后腿肉,其次五花肉。”

“炒菜首选里脊肉,炸、溜、炒、爆都可以……”

“分这么细?这怎么能分得清?”她不耻下问。

男生擦了擦手:“这已经超出了售后服务的范围。”

说罢,他捡起自己的油布,装好票据小本子,告辞离开了。

小陶生怕自己把这些猪肉各部位的名字忘记了,叫荷荷找纸笔写下来,再贴上去。

这时她忽然想起那串钥匙还没还呢,忙追出去,那男生的身影正跨出颐梅苑的大门,她紧跑几步,何雅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拽住她问:“小黎啊!中午吃什么?有什么新花样?”

“等会儿说!”

她急急忙忙追到门口,喊住了他,男孩转身,她把钥匙挥了挥,他马上了然,走过来接过钥匙:“谢谢!”

说罢,转身欲走,忍不住怼了一句:“我不叫杀猪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好像思考了两秒,犹豫了一下,答非所问:“你不属于这里。”

“啊?你发现了?”她一愣,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还是不像吗?”

他摇了摇头。

“不要告诉别人啊!”她压低声音。

“你不属于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所以,不用知道姓名了。”男孩语气疏离,拒人千里之外。

小陶惊诧,他怎么看出来她不属于这里?他也不属于这里,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来自哪一年?

男孩说罢转身离去,消失在竹林的小路尽头。她收回下巴,木木地咂摸着他的话,何雅妮又冒出来,搭上了她的肩,望着那男孩离去的方向,啧啧称赞:“他长得很像灏阳弟弟,是吧?”

“灏阳是谁?”

何雅妮有点意外:“你不认识灏阳弟弟?他可是现在的顶流明星,他演的那个剧《梦云诀》很火的,你没看过?不会吧!”

“噢噢灏阳嘛!我知道,就是那个灏阳嘛!”她想起来,现在自己是2063年的青年人,马上切换模式,下一秒,反问道:“可是你不是应该喜欢易洋千玺,邓伦,刘昊然他们吗?”

“他们已经太老了,我不喜欢了。”何雅妮一脸嫌弃。

小陶绷不住笑了。

“笑什么?谁规定老太太就只能喜欢老头?我永远喜欢小年轻,永远生理期吃冰,永远敢讲黄段子给你听。”

“醒醒!你没有生理期了。”小陶揶揄。

“那就可乐加冰。小黎,今天午饭,给我一杯可乐加冰,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快说快说。”

“刚才那个男孩,是附近菜市场肉店老板的儿子,在北大读书,现在放暑假了,每天傍晚,会在颐梅苑的揽月台旁边那块空地打篮球,好几个男生,听别人叫他陆修远。他们打热了,就会脱掉上衣,八块腹肌,跟砖块似的,真想上去摸一摸。我最近每天下午都去揽月台。”何雅妮绘声绘色。

小陶最近侦查过地形,养老院后花园有一个内部的电影院,绿化工人在楼顶种了些花花草草,因为地势较高,就取名揽月台。

她眉毛一挑,计上心来:“何阿姨,想不想吃烤肉,配可乐加冰啊!”

“想啊!好久没吃过了,但是院长不许我们吃。”

“今晚,揽月台,烧烤bbq,走起。”

“院长不许我们吃,说不健康,不好消化。”

“有小鲜肉佐餐,还怕不好消化吗?”小陶挑挑眉。


小陶回厨房,路上碰到刘颖,刘颖说老陶到处找她。

小陶还生老陶的气,撇撇嘴:“找我干啥?我忙着呢!”

中午做了汤面片,面是自己手擀的,竟然很成功,煮在番茄汤里,再放点配菜,红红绿绿,味道诱人。

开饭后,老陶几次想和小陶说话,小陶都不拿正眼看她。吃饭的时候,老陶就故意弄出很大动静,还没入口,先像老狗一般深深地嗅了嗅,吃了几口,大声赞美:“面片劲道,汤汁香浓,舒服!”

小陶像没听到似的,亲昵地和旁边的人说着话。

吃完一碗,老陶回味无穷,端着碗走过去:“再来一碗。”

谁知小陶盖上桶盖,翻个白眼,推着小推车转身就走,说:“没有了。”

老陶恼了:“我明明看到锅底还有的,为什么不给我?”

“老年人,少吃多餐,吃太饱了容易生事儿。”她奚落道。

“我要去院长那儿告你,说你虐待老人,克扣口粮,不给我们吃饱。我要让院长把你赶出去。”老陶气急败坏。

小陶不急不恼,淡淡一笑:“快去快去!”说着,还冲她吐舌头“略略略”。

气得老陶没辙,真的要喊院长,荷荷连忙拉住老陶:“陶阿姨,别,千万别,蔚蔚姐是想让你少吃点,留着肚子晚上吃烧烤。”

“吃烧烤?”老陶眼睛一亮,嘴角下意识地抿了抿,咽了咽口水,笑了:“吃烧烤好,好久没吃了。”

过一会儿,老陶又钻进厨房,对小陶谄媚地笑:“吃烧烤好,我喜欢吃烤五花肉。”

小陶白她一眼:“我能不知道吗?去,和荷荷一起穿肉串去,不然不给你吃。”

老陶屁颠屁颠地去穿肉串了。

下午五点左右,揽月台迎来了久违的热闹,烤肉炉摆起,音响也搬了上来,刘颖从库房里找来圣诞节装饰用的灯串,缠绕在栏杆和露台的树枝上,老人们兴致勃勃地上了揽月台。

副院长如临大敌,急得团团转,劝阻每一个人:“烧烤有致癌物质,不能吃啊!”

有人回怼:“我本来就有癌症,已经多活好几年了,谁拍谁啊?”

副院长又说:“没烤熟的肉,有寄生虫,对身体不好。”

又有人回怼:“多烤一会儿不就行了。”

“烧烤时间过长,油脂会在高温下变质,温度过高,蛋白质变性太过彻底,不易被人体转化分解,对健康不利。”

“那不要烤太长时间。”

“吃烤肉会减少蔬菜的摄入量,对健康不利。”

“还有烤韭菜,烤土豆,烤茄子,烤香菇,烤豆角,烤辣椒,……”

……

大家见招拆招,把副院长怼得哑口无言,几位“年轻力壮”的老人互相使使眼色,几人“挟”起她,拖向楼梯口,关在了楼梯口那道栅栏门外,副院长急得跳脚,仍隔门喋喋不休地劝说着,宛如唐僧。

音乐响起来,灯光亮了起来,“买买提”们开始上岗,烤肉滋滋冒油,欢笑声随着香气漫溢,与此同时,揽月台下那块废弃的篮球场上,响起咚咚的篮球击打地面的声音,几位少年上场。

何雅妮拿着两根烤肉,倚着栏杆,饶有兴趣地看男孩子们打篮球,并招呼“黎蔚蔚”来看。

正在运球的正是早上送猪肉的少年,只见他先大跨一步,随即第二步减速,调整好身体平衡,第三步起跳,身体凌空,球托举至最高点,利落抖腕投篮。一个漂亮的三步投篮。

“哇!”何雅妮夸张地欢呼。

男孩们注意到楼上的老人们,抬头看了看,又四散开来。

小陶对篮球不感兴趣,况且有厨师重任在身,看了一会儿,正打算转身,何雅妮又拉住她,神秘地挑挑眉:“等会儿打球打热了,这些男孩子会做出不文明的行为。”

小陶瞪大眼睛:“啊?不文明行为?”

说话间,只见一个黑t男生脱掉了黑t扔到一边,抓起一瓶水猛灌,那个叫陆修远的少年也随即脱掉了t恤,露出曲线分明的腹肌,夕阳给他们涂上一层油彩,汗水滚动,青春的荷尔蒙喷张。

楼上的老奶奶们眼中闪着光彩,想起记忆中的年少时光,望着手中的肉串,狠狠地咬一口。

小陶嫌恶地皱皱眉,故意夸张道:“噫!怎么能打赤膊呢?真是世风日下,太不文明了。”

“小黎,烤鸡胗好了吗?我要五串。”有人喊她。

小陶意犹未尽地回望一眼,回到了烤肉炉前继续烤肉。忽然,一个篮球从天而降,“砰”得一声,砸到了小陶身边的大花盆,弹跳了几下,落到了何雅妮的脚下。

何雅妮乐不可支地捡起球,再次来到了栏杆旁,晃了晃手里的篮球。

男生们在下面喊:“奶奶,谢谢!帮我把球扔下来吧!”

何雅妮眉毛一挑,愠怒道:“叫谁奶奶呢?”

男生们哄笑,互相打趣一番,把一个男生推了出来,那男生迟疑道:“那?叫大妈?大娘?”

楼上的人都笑了,叶言蹊把秋秋推到栏杆旁,大声喊:“谁是你大妈?谁是你大娘?”

楼下的男生又犹豫了一下,违心喊道:“阿姨,把我们的球扔下来吧!”

楼上的人仍不满意,七嘴八舌地调侃打趣——“叫阿姨也不行。”“叫仙女,叫小姐姐。”

男生们无语,互相推诿,又把陆修远推了出来,陆修远腼腆,憋了半天也叫不出来。

小陶烤好了一把肉,得空也来看热闹,往下一看,陆修远时不时仰脖看看,时不时又低下头,转而回头搬救兵,又被同伴推出来,急得团团转,夕阳一照,脸色羞赧得像块红布。

秋秋看不过去,扒开人群自己离开了,嘀咕道:“为老不尊。”

小陶也故意义正言辞:“就是,成何体统,回去,回去吃肉吧!再不吃就凉了。”

这时,陆修远忽然大声喊道:“小姐姐,姐姐,你真好看。”

他的目光遥遥地投过来,脖子一梗,带一丝恼,又带一丝挑衅,但眼睛是亮亮的。

小陶的心跌宕了一下,低声劝何雅妮:“好了,把球还给人家吧!”

何雅妮心满意足,一脸花痴地甜笑,把球扔了下去。

陆修远稳稳地接过球,和男生们又热烈地抢夺起来。

大厨不在,池月主动担纲起“买买提”师傅的责任,为大家烤肉,并愉快地表示:“做饭是一件特别有成就感的事。”

对此,老陶表示异议:“有什么成就感啊?做饭一小时,吃饭十分钟,没意思,况且,酒肉穿肠,只能造福屎壳郎,最后什么也没法留下。”

叶言蹊捏捏自己肚子上的游泳圈,自嘲道:“谁说什么也没留下,美食的营养被我吸引,最后不都变成了我的肥肉嘛!它只是变了种方式留了下来。”

小陶也加入探讨,说:“也有食物能留传,我看考古新闻,说我国出土过魏晋南北朝的饺子,埃及出土过面包。”

老陶又杠上了,说:“那饺子一定很难吃。”

“何以见得?”

“如果好吃,当时怎么会剩下呢?就像女人,如果真的优秀,怎么会被剩下呢?”老陶魔怔了一般,又口出狂言,还下意识地瞥了瞥秋秋。

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大家面面相觑,场面尴尬,向来和老陶交好的池月先沉了沉脸:“因为我们不是饺子。”

一直没开言的景医生也不悦道:“我们是人,是人就有选择和被选择的权利,什么叫剩下?话说得这么难听。”

发誓不和老陶说话的秋秋也忍不住怼道:“老陶,你是什么馅儿的饺子?为什么也被剩下了?”

老陶自悔失言,眼见自己被群起而攻之,向小陶投去求助的目光,小陶怒其不争,无颜再为她出头,忙把目光移开。老陶拍了拍自己的嘴:“我嘴贱,我嘴贱,行了吧?”

秋秋投来鄙夷的目光。

气氛尴尬,小陶于心不忍,连忙转移话题,提议给音响换一首歌,去拿音响遥控器,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景医生又糊涂了,在人群中转圈圈,说:“我刚才明明把遥控器放到这个小桌子上了,怎么不见了?”

老陶忽然发现遥控正在她身后的栏杆上,伸手去拿:“在这里,在这里。”

谁知手一滑,没抓稳,遥控器从手里滑了出去,掉到了篮球场上。

这一次,轮到奶奶们恳求男生们帮忙。

“同学,帮帮忙,把那个遥控器扔上来。”

“孩子们,谢谢了!”

男生们停下来,男生a坏笑了一下,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大声喊:“扔上来可以啊,叫同学可不行。”

老奶奶们哗笑:“你说叫什么?”

“叫……”男生a为难地挠了挠头,低声和同伴商量:“往大了叫,有点不尊老……”

男生b说:“当然往小了叫啊!”

楼上的奶奶们好像听到了,又哗笑起来,叶言蹊大声喊:“没问题,往小了叫。大孙子,给奶奶把那个遥控器扔上来。”

陆修远默默捡起遥控,冲那两个男生低声斥道:“蠢!”说罢,来了个三步上篮的动作,把遥控扔了上来。

小陶稳稳接住,莞尔一笑,道谢:“小哥哥,谢谢你,你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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