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归还是去了韶关，颜遣武那天发了很大的火，诸如“我已同父亲说了，你要他怎么想我是把你宠得太过了”之类的话，夜凉如水，宋姒却仍穿着运动短衫，她身上披着他随手给她盖上的军装外套，似乎还是下午搂着绝代佳人的那件，也连带着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发冷。
她自幼虽受尽了漠视，可从未受过轻贱，颜遣武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讽刺她“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呀，原来我同戏子，是真的没有两样的呀。
她轻轻地想。
宋姒红着眼眶，抑制不住地发抖，却从未生出指着那红色唇印质问的勇气，想必她私心也觉得这实在正常不过。
无非是从耳朵听的，变成了眼睛看的，你便这么没用。
宋姒嘲笑自己。
颜遣武大概把新婚以来没有泄过的少爷脾气，都发泄够了，方才提了衣帽出去，大约去找他那位红粉佳人去了。
他换了件衬衫，因而那件沾了唇印的衬衫，被扔在地上，袖口刚好盖住她不想看见的地方。
眼不见心为净。
男人呀，都是这个性子。
这是那天尹氏教导她的。
“我说你呀，还不如留在信州城呢。”
宋姒在车内突然明白了尹氏的意思，这信州城里，尚且还有宗族礼法，可韶关有什么呢？
她抱紧里了手里的话本子，才后知后觉地看到人生的微茫来。
原来蠢人不是看不清。
而是看清得太晚。
宋姒入了韶关城，没几日便大病了一场。
吴妈看她发了高热，赶紧寻了医生来，却除了水土不服也说不出什么。
宋姒的梦里颠三倒四，自幼被父亲的无视，兄长的厌弃，混杂着这些日子同颜遣武的冷战，总归让她不能再自欺欺人的世界里自持。
颜遣武从军中赶来看她，便看她一张惨白的小脸，再也没有平日的明朗和血色，一时间只能迁怒到医生：“都是什么庸医！去寻最好的大夫来！”
他是军中带来的气派，不仅将医生吓得冷汗涔涔，也将宋姒从噩梦中唤醒，她的眼里没有平日里的迷糊，倒看着有几分清冷。
“我吵到你了，是不是？”他坐到她床头，懊悔起自己的莽撞来，又轻声问道：“好些了没有？”
吴妈带着医生退下，这房间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姒以往圆润的小脸，此刻也瘦削了些，颜遣武一面心疼，心里骂了自己万般的不是，又伸出手想去摸她，被她轻轻躲过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换了方向，替她掖了掖被角。
“我是不该装傻，”宋姒轻声开口，颜遣武的手抚着她的脸，“她叫顾嫣然，是不是？”
四少的手在被子处骤然顿住，又轻声哄她：“先不要说这些。”
“你想我吃醋，是不是？”宋姒疲惫地合眼。
“我自幼受父亲兄长厌恶，在男子这桩事上，并未期盼过自己遇上什么良人。”
她的声音冷静无波，像在说旁人的事情：“我从未向他们表达过不满，自然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表达不满。”
“更何况，我也并没有不满。”
颜遣武的笑堪堪挂在嘴角，却也只能是挂着，他没想到她就这么坦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开口回她：“我知道。”
宋姒轻声咳了咳，又轻声道：“你在外面那些人，我不在意，可还是劳烦四少，给我几分尊重。”
她从未正经要求什么，似乎这些话花去了她极大的气力，话音落了几秒，便又昏昏沉沉地在高热里睡去了。
颜遣武看她睡梦中还皱着的眉头，只觉得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门外的吴妈听见军靴的声音，四少从宋姒房间里出来：“去寻全城的医生来。”
他顿了顿，似乎终于难抑内心的慌乱：“去找省城，去把省城的医生也找来。”
宋姒只觉得一场大梦，梦醒了似乎又有了活力。
旁人生病是难得糊涂，宋姒大约是难得清醒，病好了又一并当作是梦里的事情，欢欢喜喜开始自己的生活。
吴妈送来了新的《郁金香》，原来是销量太好，给改成了半月刊，新增了不少新奇的故事，宋姒在庭院的秋千上翻着书页，便觉得十分快活。
四少自打她病后，对她客气了不少，宋姒虽然觉得奇怪，却也只当他近日上了绅士课程，要在她身上演练。
可到了夜晚便有些苦恼，四少连带到了床上也十分绅士，虽然仍旧宿在她房里，却不再做那样的事情，以往她被折腾得疲了，自然而然便睡了去，如今四少也不折腾她了，她在他怀里，倒不自在了些。
她偷偷翻了个身，身旁的呼吸声仍旧平缓，似乎是熟睡了，宋姒定了定神，想要挣开他的怀抱，爬到床那一边去。
刚刚使了一点力气，又被颜遣武搂了回去，他的声音一点睡意都没有：“睡不着？”
宋姒含糊地应了一声，四少的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弄得她痒痒的，她突然想到什么：“我饿了，饿得睡不着。”
宋姒立落地爬起来：“不如你先睡吧，你去吃些东西。”
她轻巧地跳过四少身边，只打算等他入睡了再回来，却听到身后男子起身的声音：“是吗，刚巧我也饿了。”
男子拉过她的手：“一起。”
夜已经深了，宋姒没有让他按铃：“我去厨房拿些就好了，不必麻烦他们。”
“那便吃客厅的糕点吧，”四少随手开了电灯，“昨日带给你的。”
四少自来了韶关，总爱送她糕点，大约也想将她养成那木桶般的少奶奶。
可韶关的西点师傅总归不比信州城，宋姒多半也只是收着了，便分给莺燕她们。
他昨日带回了一个朱古力蛋糕，包装得倒也精致，宋姒“咦？”了一声，抬眼去看颜遣武，对方倒笑了：“怎么？”
宋姒歪了歪脑袋：“韶关也开了美吉西点？”
“吴妈说你喜欢，我便从信州城请了师傅过来，”他替她拆开盒子，散出香浓的气息来，“你喜欢，便专做给你一个人吃。”
“怎么好只做给我一个人吃呢？”
宋姒喃喃道，眼睛却早被蛋糕上的小狗脸吸引去了，左看看右看看，又舍不得吃掉的样子：“真可爱。”
颜遣武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忍不住逗她：“我饿了，不给我切一块吗？”
宋姒这才下了决心，为他切下了巧克力小狗的一只耳朵。
有了第一刀自然便有了第二刀，宋姒巧克力入了嘴，便也顾不得小狗的可爱，陷入巧克力带来的浓香愉快中。
她容易讨好，更容易满足，这会子和四少坐在沙发上，腰肢被揽在男子的怀里，四少的目光扫过她唇上的棕色巧克力酱，忍耐了一会，也只是多吃了几口手中的蛋糕。
“是不是很好吃？”宋姒回头问他。
四少自然不是第一次吃美吉西点，也觉得今日风味有些不同，大约是请师傅为她订制的。
宋姒看他嘴角沾了巧克力，总觉得碍眼，便随手替他细细擦去了，四少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那张小脸大病过后，还有些苍白，却也不同以往懵懂的样子，倒是张难得认真的神色。
仿佛眼前的事只此一桩一般。
的确难得，自她病后，同颜遣武生疏了不少，一并的客气小心，四少也没有同她计较，颜遣武忍了再忍，终于还是欺上去，吻上她的唇。
果然她唇上的巧克力更好吃。
好不容易的亲近，他吻得情动，却又堪堪忍下了，宋姒红着脸轻轻喘息，又被他亲了亲：“回去睡吧。”
他轻轻将手攥成了拳头。
宋姒只觉得他最近奇怪得很，又想起杂志上丈夫不回家“交公粮”的暗话，大约猜想了一下，便了然又乖巧地点头，起身同他往卧室走。
甜点之后多了些困意，宋姒的头埋在四少的臂弯里，迷迷蒙蒙地蹭了两下，她这样迷糊又依恋的样子，像只找到了避风港的花栗鼠，让颜遣武只觉得听能见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和化成一摊水的柔意。
他的下巴轻轻蹭在宋姒的发顶，柔软的芳香一并让他的心也轻盈起来，颜遣武轻轻合眼，朦胧间似乎听到宋姒发出“四少糕点”之类的梦呓，才带着笑意沉沉睡去。
